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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節臺階。 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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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惡龍,一統佛獄後逆行往上覆仇……基本全是扯淡。

殷十九擡手一招,楓岫主人手中托著的一本書自動飛過來。

慈光之塔秘法,能將人三魂七魄在不損傷本體的情況下分離出一絲,凝聚為精神能量,即為神識之源。

神源不滅,魂魄不散,縱然身死也能再覓生機。且神源入體,能更好地調動體魄潛能,在療傷方面擁有奇效。

他並指往眉心一抹,有盈盈水光從指間蕩漾,繼而凝聚為一個僅有拇指大小的朦朧的圓形半透明光球。

故老傳說中,貪邪扶木的締造者伴惡龍而生,卻不知此人本是因一場交易而來自慈光之塔的臥底者。

可惜的是,慈光秘法與火宅佛獄之氣息有些沖突,當他徹底融入火宅佛獄後,便不得不將神源長期置於體外,也未能再繼續練下去。

他搖了搖手指,神源光球幻化為一片枯黃柳葉,重新夾入那本荒木載記的書頁內。

在決定拋棄殘破原身轉世重來之時,玄雨曾將一些修行所得無法帶走的“東西”寄存在楓岫主人之處,所以殷十九才能很冷靜地挖掉心臟,篤定自己絕不會死。來到西武林後,楓岫主人先歸還神源以遏制傷勢惡化,而這本由其作者親筆簽名的荒木載記中,還封印有另外一樣“東西”……

書頁無風自動,嘩啦啦自動翻到某一頁,忽然從中竄出一道黑光化為五芒星之印記,帶著陰穢氣息倏忽沒入殷十九眉心識海!

楓岫主人目光一閃,頗有意味道:“哦~~”

那並非是四魌界的力量,而是苦境久遠前某一教派不傳之秘,與佛獄異曲同工之妙,也可以說是來自地獄的力量。

有龐大的氣勢若隱若現從盤膝而坐的青年身軀四周升起。他還殘留有焦黑的皮膚快速恢覆原本的白皙,就像是骨血內肆虐的邪元再度被壓制回靈魂深處,披散在肩頭本已徹底變成淺灰色的發絲竟然也開始向著黑色轉變!

至此時起,他體內躁動的邪元已全部被壓制,失去血緣的牽制而瀕臨崩潰的軀體重新維持了平衡。

殷十九再度睜開雙眼,瞳孔恢覆到漆黑深邃的平靜,不見任何異常。

“很有趣的力量。”

楓岫主人旁觀整個過程,似是提醒而又似探究:“以外力壓制,終非長遠。你原身所留下之精血呢?”

曾在西武林惹來軒然大波的邪天禦武,死後一滴血都能催生無上寶物,沒道理傳說中另一人死後,就什麽也留不下。

殷十九擡手合起作為封印載體的“荒木載記”,拍一拍袖子站起身。

“精血用來種樹去了。”

和樹一起被封在異度魔界,一時半會取不出來,還要和九禍繼續談條件。

他這具年輕的身體如要徹底恢覆至過去之能力,最好的方法就是融合昔日原身精血,以改造屬於人類之血脈。

所以就算被九禍刻意算計,下回見面他還得客客氣氣,非但不能得罪異度魔界,還要設法維持默契與合作……聽起來很憋屈。

不過換個角度,一不小心就讓貪邪扶木的種子遍布鬼族族地,還不能懲處叛徒,還要設法從因為死了族人而惱怒的閻魔旱魃手裏搶人,九禍估計也很憋屈。

微微閉眼,殷十九腦海裏無數念頭劃過,最終匯聚成一聲嘆息。

他感慨道:“萬幸。”萬幸色無極因不放心而踏出那一步;萬幸楓岫主人最終還是出手指引;萬幸黑羽降臨果然引出那個人。

“時運固然重要,最重要卻還是成事在人。”楓岫主人語氣聽似雲淡風輕,就差沒直接說認識吾乃是你之幸運。

確實如此,不是事先準備充足,殷十九又如何敢於兵行險招。

沒有事先與楓岫主人約定好,在魔氣入體時,他就不能果斷挖心,估計正要應了九禍算計乖乖入魔保命。如果不是事先留下蠹魚孫,白發劍者也不會來得那麽及時,說不定殷十九會真的□□掉。

那樣楓岫主人又要煩惱如何利用神源將人覆活了。

“接下來,你要怎樣做?”

殷十九輕聲一笑:“色無極還有多久會醒?”

“這嘛,隨時可以。”楓岫主人羽扇揚起,半掩唇角勾起。隨時可以的另一層意思,自然便是有需要,也可以暫時不用醒。

殷十九點頭:“我先回去一趟。”

來西武林經過三天,離去卻只需一瞬。

經此一事,殷十九馭使邪元更加得心應手,只是黑發裏多出不少灰色發絲,看起來年齡像是老了不少。乍一看去,恐怕再不會有人認為他只是個少年了。

與閻魔旱魃一戰,導致整個山脈地氣破碎,草木枯萎。原本柳林所在,已成一片平地,庭院只剩下廢墟,大片木板被壓在泥土下方。

要從這裏翻找被壓在廢墟下方的盒子,本非易事。這個過程,殷十九花費了兩三個時辰。

他抱著盒子又去了一趟山脈深處的洞穴。那裏死屍遍地,腐臭與魔氣混雜在一起。已幹涸的血池,陳舊暗紅的不知名器械,生銹的刀劍,不過是短短三天卻像是過去三年……紫蛇屋所有低級鬼差在這一戰中全數被異度魔界所殲滅,沒有一個人剩下。

從此,世上再無組織,也再無紫蛇屋。屬於玄雨最隱秘的過去,也伴隨這最後一點念想而逝去,這裏是苦境,擁有無限可能的四境最底層!

洞穴的最底層有一間密室。密室中放置著兩三口玉石棺材。

此時棺材已經空了。

“你們,自由了。”

冤魂無聲,唯有風忽而從洞外吹來,卷地一地汙血中的黑鬥篷。借異度魔界之手,滅不該存在的組織,同時也有理由帶走金戰戰與惠比壽,消除素還真心中最後一絲猶疑。

這之後,世上再無鬼差,也無人可以利用此事來質疑他,江湖只需要單純的殷十九,也就夠了。

地脈開始微微震動,接著大片石塊由洞頂墜落。

在殷十九踏出這片山脈的同時,後方隱隱一聲巨響,山洞塌了,掩埋過往。

他輕輕松松地看了一眼天色,接下來,該是去笑蓬萊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考完試大睡三天,回來了……

——能不能明年年初結文?

——試試看……能。

☆、似是而非

異度魔界。

邪族王者九禍紗衣如血,獨坐在高臺王座上,聆聽魔眼一族關於某處山脈的異變。她一擡手,黑暗之中頓時顯出圖像種種,山峰塌陷,塵煙四起,鳥獸驚散。

繼而畫面一變,由白日轉為夜色,緋紅圓月下竟是閻魔旱魃與殷十九那一場毀天滅地之戰。九禍凝視最後關頭突然射入的劍氣與黑羽,似是沈吟和思索。

階下有魔來到,藍衣尖耳,面布血絲,竟是鬼族模樣,正是魔界第一醫師慧八手。

“見過女後。”慧八手躬身行禮。魔界三族魔鬼邪,比起充當先鋒的魔族而言,鬼族更多是充當運籌帷幄的角色,而邪族自然便是統領後勤查探敵情。

多年以前,邪族王者九禍嫁入鬼族王族,被鬼族稱為“女後”。對於慧八手而言,這位邪族王者與鬼族王者並無二致,兩者皆處於魔界王者地位,是需要恭敬以待的。

只可惜魔界斷層出現,鬼族族地被困異空間,縱然有種種因素得以往來消息,能到達斷層另一邊火焰魔城的鬼族實在太少,基本在苦境戰局起不了太大作用。

“魔君現狀如何?”九禍毫不猶豫,直接詢問。

閻魔旱魃歸來後,即刻召喚三族魔醫。他的肩膀曾被邪刃刺中,縱然及時削去皮肉,但想起那人曾經手段,依然讓魔界上下皆不能放心。

“稟女後,魔君體魄機能一切如常,屬下並未有查出任何不妥。”

慧八手垂首回報,心中也很疑惑。莫非是他們多想了?那人轉世之身畢竟修為大不如前,也許當真只是一招錯算。

“不可掉以輕心。”九禍亦是沈吟。便在這時,下方白衣紅發魔人緩步而至。

吞佛童子氣度沈穩,躬身一禮:“女後,鬼族傳來訊息,修覆斷層所需之物已定,為鑄天石與陰陽骨,皆可在苦境取得。”

“此事吾心中有數。”九禍道:“笑蓬萊可有訊息傳來?”

不知何處傳來魔眼飄渺聲音:“稟告女後,一個時辰前,殷十九進入笑蓬萊,至今未曾離開。”

“哦?”九禍眼神一閃,緩緩道:“召回五色妖姬!”

此時已是深夜。

本該燈火通明的笑蓬萊卻早早關了門。

中原與魔界戰事未歇,當家紅牌接二連三的出走,無形中對歡場生意造成不小之影響。而最近幾天,笑蓬萊之主金八珍的頭疼病又犯了,導致再無精力經營這處笑蓬萊。莫怪江湖有人說,從此江南第一樓,終究沒落了。

夜深,屋內並無燈光,金八珍再度陷入噩夢之中。她滿頭大汗醒過來時,感覺屋內多了一股陰冷氣息,那一瞬原本以為記不得的夢境突然變得清晰。此時屋內昏暗,唯有月光從窗外映入,帶來影影綽綽的光。

金八珍定了定神,掀開絲被坐了起來。

隔著珠簾,她甚至能看到月光下一個黑影。那人坐在桌邊,似乎動手輕輕替自己斟了一杯冷茶。

“你來了。”金八珍聲音帶著大夢初醒的低沈沙啞:“你是來履行約定的嗎?”

黑影散開長發,身著紫衣,身形挺拔。那正是夜探青樓的殷十九。

在感受到那股讓人夜夜噩夢的氣息之時,金八珍已然想起了一些刻意被她忘記的事。

殷十九第一次夜入她的居所,取走藏在密室的七彩雲霓時,已是與她打過照面。

從那時起,金八珍的腦海裏就已被植入了一根“釘子”,曾經不受控制地說出了一些不該說的話。

“看來你已想起。”黑影掃掃袖子站起身,借著月光掀開珠簾走進內室。

第二次殷十九為了色無極闖入笑蓬萊,借打傷金八珍的機會取出了那根釘子,卻與她做了一個約定,用一個秘密,交換金戰戰一家人真正安全退隱。

之後的某一個夜晚,金八珍跟隨殷十九前往了山脈深處,在黑漆漆的山洞,遭遇了無比殘酷的過程。

殷十九的手很穩。他並未有對金八珍怎樣,只是將曾經的“釘子”埋得更深,深到足夠攪亂她的記憶。

此後金八珍開始夜夜噩夢。她記憶的某一部分逐漸被蠶食。直到今日殷十九認為,已是能夠收獲了。

“閻魔旱魃來過了。從此之後,再無人能找到金戰戰夫婦二人。我答應你的事,永不會忘記。”

殷十九慢慢地道,一步步走近:“你是誰呢?”

“我是金八珍。”

金八珍臉色蒼白,聲音卻是冷笑:“你不是已看過我的日記了嗎?”

那最後一頁,提到了殷十九從未提起過的真正來歷。

飄零了雨與血的江湖,除了同樣來自那裏的人,還有誰知道呢?這讓殷十九很是無法想象。他確實感覺自己不認得金八珍,無論是表面的,還是隱藏在皮下。

他當初只是覺得很奇怪,一個並不了解異度魔界過往的笑蓬萊之主,為何在看到宮紫玄的第一眼,便篤定笑蓬萊已卷入風波了呢?為此,還特意讓女兒女婿趁早退隱去。

這是金八珍無法避免的破綻。因為她不但是“金八珍”,還是金戰戰的母親!

“我對不起你。”殷十九輕聲又道。

“現在說這些,有意義嗎?”

隨著人影接近,金八珍臉色更加蒼白,神情卻還鎮靜:“若是一早知情,當初我會設法殺了你,可惜——”可惜她做不到。當年在殷十九出走江湖建立組織的時候,金八珍對他的態度便陡然改變。她只能表達敵意,卻沒有任何證據來做出什麽行動。

“現在說這些確實已無意義。時間不多,你不問問自己的未來嗎?”

殷十九已徹底站在金八珍的床前,居高臨下,黑暗遮掩了神情。唯有陰寒刺骨的感覺,隨著距離的接近,讓金八珍忍不住打了個寒顫。

對於未知,人通常都是畏懼的。

然而人對於已知的殘酷,卻會因為想象,而更多幾分恐懼!

“接下來,我會取出埋藏在你腦海中之物,這個過程不會很慢,但會有些疼痛,並且或許會徹底擾亂你的神智,變成一個活死人。”

殷十九道:“此後,你會成為異度魔界最好的棋子,按照你所寫的內容,制作藥丸,贈與藥丸,讓異度魔界不至於徹底與我對上,替這個苦境,贏得一些時間。”

他已擡起了手,冰冷的手指,探向金八珍的腦後。

金八珍汗如雨下,身形筆挺一動不動。這個過程是她所選擇,也絕不會後悔!

“此後中原……會變得更好嗎?”她語氣忽而軟弱,像是想起了許久許久之前的事,這像是最後的執念,又像是埋藏了許久的心願:“素還真……還會死嗎?”

“不會。”

冰冷的感覺已沒入腦海,金八珍感覺疼痛正在增加,而無數狂躁的感覺正隨著腦海中某一部分被徹底損壞,漸漸吞沒了一切情緒!

“到底,你是誰呢?”

金八珍恍惚之中,似乎聽見有人在耳邊問。她用盡最後的神智和力氣,快意回答:“你永遠都……不會……知道了……”

殷十九的手指間多了一枚還沾著白色漿液的半透明晶片。

他站了一會兒。從那本書冊的最後一頁,見到“左殤”二字開始,他就決定,一定不能讓金八珍活下來。

但這並不會妨礙他此時心中的傷感。

未來金八珍一定不會死在他的手中。但金八珍,當真不算死在他手中嗎?珠簾後,床榻前,呆坐的人表情凝固在最後一刻,雖然氣息仍在,卻已不能再對外界有所回應。

人之腦海,是世上最覆雜的東西。沒有過去諸多精密器材的輔助,殷十九無法做到提取記憶而不損毀大腦。

此行回去,見到色無極,他應該怎樣說呢?

“我對不起你。”

殷十九陡然掀起衣擺,跪在地上,沖金八珍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。

他離開落下孤燈,踏入江湖之後,第一站便是被慕少艾托付給了金八珍。在他未曾顯露異常之前,笑蓬萊之主其實是一位很和藹的母親。之後他建立了組織,與金八珍之間關系突然惡化,直至如今,再無法回頭。

金八珍一直以來的敵意和警惕是正確的。殷十九確實不會做一些好事。但他至少,還會承認,會記住承諾。

此後中原,定然會比記載中的,更好!

此後素還真……再無死亡。

一個時辰後。

魔界臥底五色妖姬悄然進入金八珍的房間內後,離開笑蓬萊,一度回到了異度魔界。

第二日,金八珍神色如常繼續主持笑蓬萊事務,只是以久病未愈為理由,將大部分權利下放給五色妖姬。

這之後,笑蓬萊逐漸又有藝人加盟,竟是漸漸恢覆了一些人氣。

無形之中,這裏也便成為異度魔界真正的據點,慢慢為慕少艾等人察知。

但在陽光升起的那時。

殷十九已離開江南繁華之地,來到江北一處水流的源頭。

北星宿,水邊停泊著畫舫。

船上空蕩蕩的,再無昔日歌舞淫靡之景象。

唯有恨不逢半躺在甲板上,白發一縷褐絲,一身華裳淩亂,裝飾精美的刀劍被隨意丟在椅子底下,身邊還放著一壺酒。

“瑤草琪花空俗艷,金枝玉葉杯窮燦,誰曰多情空留恨,賞盡群芳有星漢!”

恨不逢像是已察覺來人,曼聲道:“你說,情是什麽,愛為何物?”

殷十九踏足畫舫,回應:“我不知道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把明天的更新先寫了——

“然後,一不小心就發出去了~~”

☆、雪落了一

北星宿。

恨不逢獨坐畫舫之上,飲一壺淡酒。沒有了美人作陪,他卻顯得風流依舊,一縷褐發搭在肩頭,眼角稍微挑起,已是風情不自說。

黑發青年袖著手,一副紈絝的樣子,慢慢踏上船來。

殷十九拿腳踢一踢地上的酒壺:“一副死了爹娘的樣子,得知真相對你打擊如此之大?”

恨不逢修為一般,甚至比不上愁落暗塵上官尋命這兩位殺手名宿。但他好歹也是與殷十九這樣一路認識過來,彼此之間也能稱得上是朋友。

“我娘親至今仍在養傷,該感激你掌下留情嗎?”恨不逢斜斜看了過來,眉梢一挑,竟是有幾分神情與殷十九相似:“我之‘新生’由你而來,我該稱你什麽……‘父親’嗎?”

殷十九被嗆了幾聲。

在世人看來,他與恨不逢已是朋友。在刀瘟眼中,恨不逢有其生身父親“患劍”。在色無極心內,絕不希望自己忽然就多一個那麽大的兒子……“刀瘟確實是你親生母親。”

殷十九慢慢地道:“你不想承認你的父親。”好朋友不願認親也別來禍害我,這年頭娶個像是色無極那樣乖巧的老婆不容易,他老婆力氣很大的!

恨不逢頭也不擡,向前伸出一只手:“東西拿來,人可以走。”他這種風流浪子與已婚人士沒什麽話可說。

“呵。”

殷十九袖中手指一彈,一道亮晶晶的光芒略微劃過,似是極薄的晶片落入恨不逢手掌之中。

一絲些微腥氣由風中彌漫。

恨不逢不動聲色手指一動,抹去晶片上殘留的一絲血跡。

那正是金八珍腦漿中植入的“釘子”,在吸取一段時間的思維活動後,利用特殊的器械能夠重現最隱秘的記憶。制造這種器械的方法來自對異度魔界魔眼一族天生能力的解析,事實上那看似晶片的“釘子”,正是取自魔眼一族最精華的部位。

道魔之戰,魔界邪族中魔眼一族曾在玄宗安排下,險些滅了族的……

如今九禍回過味來,身為邪族王者,如非不得已的理由,其實對待殷十九的態度,與閻魔旱魃也差不了多少的。

恨不逢“死而覆生”,和殷十九背後的組織牽扯甚深。有一些事情殷十九未必會讓繼承他大半手法的忘塵緣知曉,卻能毫不猶豫交給恨不逢去做。

“三個時辰,我會給你一個交代。”恨不逢目中精光一閃,沈聲道,用另一手將酒壺遠遠拋入水中。

人體組織有其活性,忌酒,且存活時間不多。

“好。”

殷十九勾唇:“我聞到了脂粉味。聽說異度魔界有位美貌魔將失蹤?”

被刻意培養離不開女人習性的年輕人,畫舫之上竟無一個歌姬,如此情況實在讓人趣味。紫衣黑發青年背著手,仔仔細細打量四周蛛絲馬跡。

這個人在異度魔界仍有眼線存在嗎?

恨不逢不動聲色:“別見狂華垂死,元禍天荒將人帶回,忘塵緣與其交換條件,取出兩人魔魂交予‘鬼者’保存。莫非這不是出自你的吩咐?”

“哦。”殷十九慢慢道。

只因為認了一次親,得知自己被賈命公收養的理由和真相,恨不逢就能改了習性從此不再是“恨不逢”了嗎?想想曾在那本冊子上看過的內容,他悠悠又道:“你先前問,什麽是愛,什麽事情,我確實不知道。”

色無極應該是愛著殷十九的。殷十九是否能回應同等的愛?他也只能承認,自己是願意死在那眼中盛滿自己身影的女子手中的。

“情愛之意,也許便是,有個人眼中所見,一直有你……而你也願意為她所見。”略微思索,殷十九其實並不確定:“大概就是這樣?”

恨不逢站住腳,疑問:“這當真是你的感受?”他們之中,排除掉愁落暗塵,唯有殷十九娶了妻子,看似已然組建了穩定家庭。然而江湖人,江湖路,終究是沒有出口,沒有歸途。

殷十九經歷得太多,看得太過通透,他本不該受任何情感牽扯,卻在此時稍微沈吟。

賈命公想要得到無情好利用的工具,選中了未來一有變故,便能從朋友刀瘟患劍手中得到最大利益的恨不逢。

他的培養導致恨不逢無法明確自己的愛與恨,哪怕後來這一過程被人強行扭曲,一些早已成型的東西卻不是那麽容易能夠根除。

面對生母刀瘟時,恨不逢還能用血緣牽扯來明確自己投入的感情。而面對其他任何女人,他只會混淆愛與情欲。

賈命公做錯了。一個人若連自己的心也弄不明白,如何能夠真正絕情。一雙不夠穩定的手,哪怕根骨絕佳,也並不能夠稱得上是合格的工具。殷十九一不小心改變了恨不逢的人生軌跡,可不是為了制造出一個瑕疵品!

“你猜?”想了想,殷十九挑眉。

有些東西,若是說得太透,反而讓人無法明白。他與色無極之間……應該是擁有感情的?

恨不逢嗤笑一聲,轉身就往船艙下方走。

他此刻真心覺得自己問錯了人。就殷十九這個樣子,不出一年,那位笑蓬萊前任花魁說不定很快就會後悔嫁人!

好朋友你有喜歡的人了嗎?

如果沒有,何必要問這樣的疑問?!

聽說蝴蝶君已然幫助公孫月完成了正道對她的考驗,找到了滴水洞中沈眠已久的珠遺公主。金八珍的書裏似乎有寫,恨不逢在其中插了一手,幫助公孫月得到了寶物凝碧宙。

那麽,好朋友阿恨你確實有遇見,那令你萬劫不覆的“姥無艷”了嗎?

黑發青年慢條斯理地在畫舫上踱著步,隨手翻著東西,看能不能找出幾只沾了胭脂的酒杯。

三個時辰說長不長,說短也不短。

之後殷十九一臉懶散地靠坐在船舷邊上,擡眼靜靜看著北星宿上空似永恒的夜幕以及淩亂的星辰。

又過了一段時間,約莫該是正午。

一道光終於遠遠地離開北星宿,向著西方而去。

緊接著畫舫搖晃啟程,順著水流向著外界河道飄去。

待到暮色來臨。

殷十九也終於回到西武林,避開所有人耳目,踏入寒光一舍的地界。

東品亭。

四面輕紗遮掩,紅楓碧空相應。亭中有人,影影綽綽風姿卓越之紫衣悠然,高冠墨發,銀絲敘說時光,白紫相應的羽扇一如執扇五指般修長。

一爐香,一盞茶,一柄劍,一軸畫。

幽沈黑色的長劍劍刃有兩指寬,鋒利吞吐寒光。劍並無劍柄,亦無劍格,孤獨的劍身平平擺在銅爐旁邊,一絲暗暗的紅似游走在劍脊內,讓晦暗的劍多出三分邪異。

羽扇每一次輕搖,都似搖動爐香繚繞,將黑劍壓制。

但伴隨風過輕紗,亭外來人每一次腳步,而讓黑劍愈加蠢蠢欲動起來。

楓岫主人嘆了口氣。

寬袖羽扇一拂,劍與香爐同時消失不見,案上只餘那軸畫,裊裊茶香混合了墨香。

“拿去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有點少,我先恢覆恢覆碼字的狀態……

☆、雪落了二

東品亭紗簾一飄,內中人影羽扇一動,一樣東西平平飛出,帶動簾幕風聲。

殷十九下意識停住腳步,伸手一撈。

“什麽東西?”

“一幅畫。”

楓岫主人聲音平平,似若興味。

再看亭中桌案,爐香依舊,除了劍外果然少了一副卷軸。

“有心無心,情系江湖?”

殷十九低頭看畫一時摸不著頭腦,忽而表情一頓,有些哭笑不得:“就算人老了記憶不清,我也敢肯定尚風悅那廝絕不會長成這樣!”

“金八珍”在成為金八珍後,曾將自己的諸多記憶造了一本冊子,用詞極為詼諧。如昵稱清香白蓮“老素”,也有四娘、柚子、櫻花啊等等,讓人看著感覺忍笑十分痛苦。

殷十九長袖一甩,掌心畫軸又再度平平穿回紗簾內,妥妥帖帖地在楓岫主人面前自動攤開。

畫卷裏淡淡幾筆,活靈活現地繪出一名年輕男子,手持折扇,柳眉如煙,貌美如玉,黑發銀絲帶,眉心垂落一滴晶石。

旁邊一行題字,並有註明此人身份:莫召奴。

“耶。”

亭內楓岫主人已拈起一杯茶,逍遙自在依舊:“那本冊子上分明有言,極道先生尚風悅,相貌極似‘四娘’莫先生。如今你在西武林上行走,吾這是特意將那‘四娘’繪成畫像,以供你參考。”

在冊子裏金八珍將極道先生直接稱為“尚風悅”,名字太過醒目,毫無疑問身份已然定下,並因此並因此牽出與四魌界相關的一大串人。對此,楓岫主人饒有興趣地用手指在“柚子”和“櫻花”上劃了又劃。

“冤家老對頭,我會認不出他?”

殷十九嗤笑:“他那人,既然已拋下責任前往下界,就算有我的原因,也必然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回歸。既然如此,在沒有確定能殺我之前,又怎會輕易現身。”

東品亭四周輕紗搖蕩。

楓岫主人羽扇一搖:“照這樣說來,他該是與你一同下界,邪天禦武在西武林之事也必然落入你二人眼內。”

哎呀,對於當年究竟發生何事,這位聽語氣還是未曾死心吶。

“別提問,我不會答。”殷十九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,掀開紗簾進入亭內,在桌案另一邊坐下,兩根指頭拈起茶水嗅了嗅:

“……這些不該存有的好奇,所需要付出的代價,你已付出過一次不是麽?”

黑發青年微微擡起眼。

那本冊子裏可是清晰有寫,筆名“楔子”楓岫主人在寫書時記錄了不該記錄的故事,一本險些引起四魌界動蕩的“荒木載記”,而被囚禁流獄多年,還是借著邪天禦武逃脫一事才能自我放逐入苦境,比起殷十九此前的刻意到來簡直差遠了。

在楓岫主人存在四魌界的那個年代,殷十九、邪天禦武以及上一代慈光之塔界主與首輔,上天界悅神聖族最後一任族長等人,早已是傳說中的存在。

“寫書人的習慣,總是喜歡追根究底。”

楓岫主人輕聲一笑,羽扇後目光閃閃:“若你肯告知吾答案,也好過讓吾獨自猜測呀!”

四魌界口耳相傳的故事裏,扶木之主邪玉玄雨踏天而來,像是在暗示這位慈光之塔的臥底者實際來自上天界。這種傳說被認為有一些可信度,並與另一種說法“邪天禦武出身上天界逆龍”相輔相成。

楓岫主人一直對過往那段“神話”保持有一種好奇心,曾經整理了一本“荒木載記·佛獄篇”。他自我放逐來到苦境後機緣認識殷十九,還特意默寫了其中大半章節,讓好友觀看校正。

但其實還是扯淡。

殷十九告訴楓岫主人,當年異界之人玄雨在成為“扶木之主”前曾受一人幫助,以上天界秘法將身軀與慈光之源相融合以保證立場。之後親手將自己的魂魄剝離身軀,放逐入火宅佛獄,再生之體便是佛獄之人,這樣臥底才任誰也看不出破綻。

只是後來多少發生了一些事,無非是利益分合,情義與背叛。楓岫主人通過慈光之塔僅有的零碎記載,猜測其中至少有一件事與後來四魌天源無端枯竭有關,然而其中緣由殷十九口風守得很緊,交情再好也未曾透露,只看日後是否會有端倪露出。

“兒戲之事且放一邊。”

殷十九手指一點,畫卷自動收好。金八珍的故事固然精彩,但未來卻不是一成不變,他是真心不覺得尚風悅那驕傲到了一定地步的家夥,會願意換上別人的臉(但冊子裏的意思並非是這樣)。

“以後有時間,謹慎起見,我會親自走一趟心築情巢,見一見那位清香白蓮的結義者。”

想了想,殷十九還是抿了抿唇,萬一要是真的很像呢(……)?

楓岫主人的畫固然只是兒戲,也是一種刻意的提醒。整個四魌界如果說現在還能有誰被看在他眼裏,除了他人描述中慈光之塔那位一手遮天的“無衣師尹”,便只有這位潛藏西武林的“疑似故交”了。

“來看一看這個。”

重歸正題,氣氛頓時一掃輕松。

殷十九擡手一推,前往北星宿,特意找了恨不逢,通過那枚根植金八珍腦髓的晶片而得出的“結論”,便被裝在一個木匣子裏,送至楓岫主人面前。

苦境之中,知道四魌界存在的人,絕不超過十指之數。

這其中,能讓傳承久遠記憶的殷十九一起分享一些秘密,探討一些匪夷所思之事的人,唯有楓岫主人。

神棍就該有神棍的風範。

楓岫主人羽扇微微搭在木匣上,也不打開,而是肯定地道:“你取出金八珍的記憶了。”

殷十九卻已不耐煩再與他兜圈子下去,目中光芒一閃,食指一挑,木匣嘩啦四散分裂,灑了一桌案的圖紙。這些圖紙比不得楓岫主人先前畫面布局清雅,大部分都像是潑墨匆匆而制,有的寥寥數筆勾勒,有的大片墨色陰暗,這些,便是記憶!

支離破碎的四魌天樹……

一尾魔龍騰空而起,被雙劍斬斷魂魄……

黑色的海,黑色的月,月與水影交相輝映……

利用魔眼一族異能而制造的器械,讀取潛藏在晶片之中吸納的零星信息,由恨不逢快筆在紙面畫出,似是而非,極近古怪的畫面,看不出一絲一毫和未來相關之處,但卻讓旁觀的楓岫主人輕輕吸了一口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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